三國時魏國有一文人叫繁欽,他在《與魏文帝箋》中言:“詠北狄之遐征,奏胡馬之長思,凄入脾肝,哀感頑艷。”指的是歌聲的哀婉凄惻,使愚蠢的人和聰明的人同樣受到感動。讀了哈代的《苔絲》就是這種感覺。
《德伯家的苔絲》是英國著名小說家和詩人托馬斯*哈代創(chuàng)作的代表作之一,一百多年過去了,女主人公苔絲也早已樹立在世界文學畫廊之中,這不僅僅因為人們對傳統(tǒng)美德有所超越,更因為作品主人公所擁有的人性與靈魂深處的巨大魄力使之成為最動人的女性形象之一。哈代以小說女主人公苔絲的悲慘命運替西方悲劇作了一個形象的闡釋,苔絲足以“哀感頑艷”。
苔絲本是一位純潔美麗又非常勤勞的農(nóng)村姑娘,她向往人生的真和善,但又時時遭到偽和惡的打擊。苔絲的悲劇始于為了全家人生計去遠親家打工,卻因年幼無知而被亞雷騙去了處女的貞操,成了一個“墮落”的女人,受到社會輿論的非議,把她看成不貞潔的罪人;苔絲后來與青年克萊相愛,又因為新婚之夜坦誠有污點的過去而被丈夫遺棄,而與近在眼前的幸福失之交臂;出于高度的家庭責任感和自我犧牲精神,苔絲為換取家人的生存而再次違愿淪為亞雷的情婦;最后因為丈夫的回心轉(zhuǎn)意使得絕望的苔絲憤而舉起了復仇的利刃,終于成了一個殺人犯,最后不得不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導致“象游絲一樣敏感,象雪一樣潔白”的苔絲最后終被完全毀滅。
苔絲是被哈代理想化了的現(xiàn)代女性。在哈代的理想世界中,苔絲是美的象征和愛的化身,代表著威塞克斯人的一切優(yōu)秀的方面:美麗,純潔,善良,質(zhì)樸,仁愛和容忍。苔絲的靈魂是純潔的,道德是高尚的,但是在資產(chǎn)階級的道德面前,她卻被看成傷風敗俗的典型,奉為警戒淫蕩的榜樣,是侵犯了清白領域的“罪惡化身”。丟下《苔絲》一書,眼前那個歷經(jīng)磨難,失身而又殺人的女人,卻使我想起它們,想起我喜歡的兩件事物:黎明與茶花。黎明,如處子的皮膚,光潔潤滑,在明與未明之際,透著希冀與光亮;有一種茶花,叫“雪塔”,她潔白肥碩,細膩如瓷,在寒冷的季節(jié)里,傲然怒放,在出塵與入世間,清麗如水,獨自芬芳。也許他們風馬牛不相及,但是,我覺得它們同出一處,那便是純潔。正因為這一點《苔絲》的故事才更凄涼。
苔絲為什么會有“哀感頑艷”之能呢苔絲的“哀”既有社會的因素,也與她的性格有關。
毫無疑問,苔絲的“哀”首先是“社會制哀”。哈代的“威塞克斯”小說是以其故鄉(xiāng)威塞克斯為背景的。19世紀中期英國資本主義工業(yè)文明侵入農(nóng)村,面對工業(yè)文明帶來的后果,哈代作為一個人道主義著者,心靈受到強烈沖擊,在感情上深深地依戀古老的宗法文明,痛恨工業(yè)文明對人們和諧生存狀態(tài)的摧毀?!短z》中,哈代對當時工業(yè)文明對鄉(xiāng)村的沖擊進行了全景式描繪,然后以苔絲家作為個體農(nóng)民的縮影,深入展現(xiàn)人們在物質(zhì)困境中的痛苦掙扎。社會悲劇是人同社會環(huán)境的沖突造成的。苔絲生活在英國資本主義侵襲到農(nóng)村并毒化社會氣氛的維多利亞時代。這位弱女子,盡管聰明美麗,勤勞善良,但家貧如洗,經(jīng)濟拮據(jù),負擔沉重,她處于低下的社會地位,作為一個勞動者,一個無權無錢的農(nóng)業(yè)工人,自然會受到資本主義社會的種種壓迫和凌辱,這些壓迫和凌辱有經(jīng)濟的,權勢的,ròu tǐ的,更有精神的,宗教的,道德的,傳統(tǒng)觀念的。她的“哀”是時代造成的,同時,亞雷和克雷代表了把苔絲推向深淵的兩種不同的客觀社會勢力,他們直接地共同造成了苔絲的社會悲劇。
苔絲能哀感頑艷的第二個原因,她是暴力,惡勢力及維護它們的法律,國家機器的受害者。這種暴力,惡勢力的集中代表就是亞雷*德伯。
苔絲在綠草如茵,風景如畫的鄉(xiāng)野里長大,盡管家庭生活窘迫,但少女時代的苔絲內(nèi)心是明朗,歡快的。她熱愛生活,敢于面對一切困難,為了維持家庭,不惜犧牲自己。苔絲一生都是強權和暴力的受害者。亞雷之所以敢稱霸四野,為非作歹,為所欲為,不僅因為他有錢,有勢,而且更主要的是有資產(chǎn)階級國家機器,法律的保護。社會和法律都認為侮辱和迫害苔絲的人是正當?shù)?,而受迫害的苔絲則是有罪的。苔絲一生都必得逆來順受,忍受含垢,不能自衛(wèi),而當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起來自衛(wèi)的時候,“’典型’明證了,埃斯庫羅斯所說的那個眾神主宰對于苔絲的戲弄也完結了。”苔絲成了資產(chǎn)階級國家祭壇上的祭品。苔絲的悲慘遭遇,社會對苔絲的不公正,表明了資產(chǎn)階級法律的不仁道和虛偽。
苔絲的“哀”,在社會制哀的總前提下,同時又是性格制哀,其“哀”的成因不僅有客觀的而且還有主觀的,亦即說不僅有外在的,而且還有內(nèi)在的。
我們在論及了苔絲“哀”的諸種社會因素之后,還應該指出的是造成她痛苦,不幸的還有其自我的原。苔絲是勇敢的,她敢于大膽地反抗傳統(tǒng)道德,追求幸福,然而她卻不能徹底擺脫傳統(tǒng)道德對自身的羈絆,這又表現(xiàn)了她性格軟弱的一面。
她“根據(jù)陳腐無聊的習俗,布置了不同情自己的形體和聲音”,用“一堆使自己無故害怕的道德精靈”來恐嚇自己。即使在大自然中間,“老是把自己看作一個罪惡的化身,侵犯了清白的領地”。這種靜觀的結果,必然造成她內(nèi)在的自我折磨和譴責,因此,使她所受的磨難,所遭受的不幸和痛苦,就更加沉重和強烈。這種“靈魂有罪”,使她負疚,自責,使她即使被克萊無情拋棄,也認為是自己的罪過,默默忍受命運的擺布。因此,她在遭到世俗輿論,傳統(tǒng)道德迫害的同時,又受制于它的道德準則,毫不留情地責難自己;她在大膽地反抗傳統(tǒng)道德的同時,又囿于它的觀念成為傳統(tǒng)維護者。故而說,苔絲哀婉的美學特質(zhì)在社會制哀總前提下,又屬于性格制哀。因而她的“哀”更深刻,更感人。
《苔絲》中亞雷有一句話:“美是要付出代價的。”苔絲用美換取了人們無限的“哀傷”,無論是愚蠢還是聰慧,都會被苔絲的“凄美”而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