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來啦。敦煌張開嘴剛想大喊一聲,一個旋風在他面前升起來,細密的沙塵沖進他的鼻子、眼睛和嘴,只好先打噴嚏,然后揉眼睛。小鐵門在他身后“咣”地關上 了。他把嘴里的沙土吐出來,旋風已經(jīng)跑遠了。他歪著腦袋看天,迷迷蒙蒙一片黃塵,太陽在塵土后面,溫潤平和,只是有點糙,像一塊打磨過的毛玻璃。陽光一點 都不刺眼,敦煌還是流了淚,怎么說也是陽光。又有股旋風傾斜著向他走過來,敦煌閃身避開了。這就是沙塵暴。他在里面就聽說了。這幾天他們除了說他要出去的 事,就是沙塵暴。敦煌在里面也看見沙塵揚起來,看見窗戶上和臺階上落了一層黃粉,但那地方畢竟小,弄不出多大動靜。他真想回去對那一群老菜幫子說,要知道 什么是沙塵暴,那還得到廣闊的天地里來。 眼前是一大片野地,幾棵樹上露出新芽,地上的青草還看不見。都被土埋上了,敦煌想。用腳踢一下門旁的枯草,伸著頭看,還是一根青草也找不到。三個月了,一 根青草也長不出來。他覺得風吹到身上有點冷,就從包里找出夾克穿上,然后背上包,大喊一聲: “我出來啦!” 敦煌走了20分鐘,在路邊攔了一輛小貨車。車到西四環(huán)邊上停下,敦煌下了車,覺得這地方好像來過。他就向南走,再向右拐,果然看見了那家小雜貨店。敦煌稍 稍安了一點心,他一直擔心一轉(zhuǎn)身北京就變了。他買了兩包中南海煙,問售貨小姐還認識他不,那女孩說有點面熟。他說:“我在你們家買過四包煙呢。”出門的時 候,他聽見女孩吐完瓜子殼后嘀咕了一句:“神經(jīng)病!”
敦煌沒回頭,沿著馬路向前走,他知道自己一定像個找不到工作的愣頭青,干脆搖晃著背包大搖大擺地反道走。走反道不犯法。他走得很慢,慢慢品嘗中南海。在里 面跟在家一樣,難得抽上這東西。第一次他把兩條中南海帶回家,他爸高興壞了,一來客人就散,莊嚴地介紹:“中南海,國家領導人待的地方,他們都抽這個。” 其實敦煌只經(jīng)過中南海門前一次,為了趕去看升旗。凌晨四點就爬起來,被保定罵了一頓。保定說:“升旗哪天不能看,非趕個大霧天。”那天大霧,他們上午要去 交貨,但敦煌就是忍不住了要去看。那會兒他剛來北京,跟著保定混,,夢里除了數(shù)不完的錢,就是迎風飄揚的國旗,他能聽見儀仗隊“咔喳,咔喳”的腳步聲整齊 劃一地經(jīng)過他的夢境。他騎著輛破自行車一路狂奔,經(jīng)過一處朦朧閃亮的大門,好像還看見了幾個當兵的站在那里,沒當回事?;貋砗蟾6ㄕf,才知道那就是中南 海,他才后悔沒停下來看看。后來他一直想再去仔細看看,總不能成行。就像保定說的,哪天不能看啊,所以就哪天也沒能看成,直到現(xiàn)在。